2013年10月21日星期一

东西方形上学发展的主要脉络与重塑

形上学( Metaphysics,意思就是“在自然之后”),是哲学領域中最深奧、最富哲学思维的一个范畴。 它指哲学的基本法则,通过理性的推理和逻辑,研究抽象超验的本体或实体的核心问题,例如基础、前提、成因、第一原因和基本结构,存在的意义和目的,是一门探究隐含在世上所有现象背后“真实本质”(即“真理”)的学问。它的汉字译名,取自《易经》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”,由日本人井上哲次郎翻译得来。

由于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,把他对逻辑、含义和原因等抽象知识的讨论,编排在他讨论物理学的书册《自然学(Physiká)之后》,并给予 “在自然学之后的书册” 的标签,而被拉丁学者误解为“超越自然学的科学”。但无论是从原文还是中文翻译,它的字面意义都差不多,都指向“超脱于物理世界之上的道理”。实际上,亚氏学习与自然相关的个别知识之后,便投入关于自然本质的研究,也就是形上学。

形上学也称为“第一哲学”,原因是笛卡儿在《第一哲学沉思录》(Meditations on First Philosophy)把人类的知识分为三部分,用大树作比喻:第一部分是树根,就是形上学,是一切知识的奠基;第二部分是物理学,好比树干;第三部分是其他自然科学,以支叶比喻。

西方形上学有三个传统分支:(1)本体论:研究“存在”的主体问题,大致上回答”什么事物是真实存在”的问题,譬如说物体能否从虚无到存在,又从存在到虚无,凡事都有因果的主观性质量关系吗(与逻辑导引出的数学内涵的客观数量关系不同);(2)自然神学:研究神格或众神的客体问题, 譬如说人有没有天生的自由意志;(3)认识论:研究第一原则(首因)引发的有限与无限时空的前提主客观环境条件下,去证明“什么知识才是真实可靠”的问题。

西方形上学的发展历程

西方传统形上学的发展或研究对象,大致经历了古代“自然本体论”、中世纪“上帝本体论”,直至近代“理性本体论”的发展历程。 虽然思想史不乏有人怀疑其价值,哲学家对其关怀始终有增无減。

古代先哲从天人一体的神话思维挣脱,从自然客体探寻世界万物的本原时,正是“自然本体论”的体现。他们一方面要解释自然界中事物变化的理由,另一方面也以自然为典范,认为人间的秩序正是模仿天体运行而来,只是模仿得并不完美。但对认识事物的起源、方式、界限等问题并不追根究底,也缺乏近代科技的条件。

古希腊哲人之中,巴门尼德以理性逻辑推论“存在”,把“存在”比喻为均匀的球体(和中华文化的”太极“概念相似),体现出朴素自然的特征。柏拉图的“理念”和亚里斯多德的“形式”,应视为“自然本体论”向“上帝本体论”过渡的中间环节。当代形上学家批評亚氏哲学时,说他这门学科的对象虽是研究“存有物之所以为存有物”的客体,实际上是变相的“形上神学”,把本体论和自然神学乱混一通。

中世纪的西方是基督教信仰的時代,西方哲学渐与神学合流,逻各斯、纯形式、普遍理性等形而上学概念,被教廷有意识地偷梁换柱转化为”上帝“。柏拉图的两个世界,演变为天国与尘世、天人交战的观念,直到13世纪的士林哲学,才明显地以亚氏哲学為宗,其巨擘多玛斯(Thomas)虽曾坚持形上学的直接对象是存有物本身,但整个神学系統却以上帝作为存有界的终极原因,以信徒对上帝本体的崇信和论证,取代希腊哲人对自然本体的探求和认知,相信上帝创造和决定一切。

文艺复兴的曙光,照亮近代人性的解放,自然科学的成就充分展现人类理性的认知能力。于是,笛卡尔开创近代理性的本体论,以“我思故我在”的第一原理,从主体的“我思”出发,推论出“上帝”、“物质”两客体,构建新的西方形上学体系,开创近代主客观两分法的科学型“理性本体论”的先河。其后的斯宾诺莎、洛克、莱布尼兹等人,无不以理性构建思辨的形上学体系。

但亚氏哲学的实体观,仍然影响当时的理性主义或经验主义,所不同的是,前者继承康德将哲学限定为各学科的综合企图,以严密科学的演绎法维护重建唯物论形上学;后者则继承他“心灵塑造实在论”的主张,在尊重感官经验之下,由单方面的认知理性,转向多样丰富的意志、情感、欲望、意识等经验世界,由理性的乐观主义转向非理性的唯心论形上学。

于是,形上学再度沦为学者论战的焦点,一直延续到20世纪30年代,逻辑实证论学者对其质疑便是典型。随着分析哲学、后现代主义等思潮兴起,西方哲学开始由形而上走向形而下,由本体走向现象,由先验走向经验,“解构形上学”的呼声在哲学界此起彼伏。世界存在的问题被转化为人如何以语言、逻辑的形式表达描述的语言问题,于是有了“现代语言转向说”。

海德格尔认西方传统的形上学,早已遺忘其真正課題,困陷在“存有-神學”(Onto-theology)的巢穴中,其本务应是理解“存有者的存有”(The Being of Being),即那使一切存有者展开存在活动的创造根源,而不是耽溺于某种表象思维中,以因果关系架构宇宙生存的神话或新式神学。

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:“哲学意味着永远在路途中,没有不变的终极真理”。这种多元开放的相对哲学观,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宽容自由精神的体现,为现代社会对个体权利、价值、多元文化和信仰(甚至无神论者),对文化霸权、技术统治的抗拒,提供丰富思想基础。鉴于此,当代哲学家对形上学的态度,才由绝对排斥到宽容理解,开始重建形上学。

传统西方形上学,既然以探寻实体本质为研究对象,其本体论和实体主义的思维方式,理当以主客分立为前提。但实质上,西方形上学的研究方式,大致经历由古代的主客统一,到近代的主客分立,再到现代的主客统一的发展历程。

主客统一的人文方式,求客体“真”的客观科学精神与求主体“善”的主观人文精神的合一,既舍弃以主客分立为前提的科技数理工具理性,而在追寻主观目标上,由终极不变的绝对真理,转向确立多元开放的相对哲学观,却是中华哲学 的传统强项,西方哲学有必要在形上学借鉴东方的智慧。

重建中国形上学的路径

哲学是人的生命之根和存在之本,是人类构筑理想的精神家园。任何哲学研究的对象或问题,离开现实人生将毫无意义。古希腊哲学开启的求知爱智的理论取向,已隐含着对“人”的遗忘,其后追寻“本原”和“实体”的形上学进程中,越来越远离人世,压抑人的生命,为人类生活提供抽象虚幻的精神支柱。

中国哲学的缺陷在于知识论的缺失,而现代西方哲学的不足则是价值论的淡化。中西哲学恰恰可以取长补短,相得益彰,在相互渗透、相互激荡下,构筑未来的普世哲学 - 以价值论为本体和伦理学主导,以知识论为辅助的新型哲学体系。

形上学是中国哲学的基础与核心,由两个基本部分组成:一是本原论,二是人性论。子贡说过: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所谓“性与天道”,分别相当于人性论和本原论,乃形上学的传统课题。不过,人性是内在人心的呈现,“心”乃介于形而上下之间,可以体验和被体验,从这个意义上看,人心论也是中国形上学的组成部分。

本原论探讨宇宙之起源(即“宇宙论”)和世界之本相本体(即“本体论”)。中国先民认为,万物皆为天所生,这样“天”就成为中华文化最早表达宇宙本原的概念。春秋末年,老子首次提出具有哲学意味的“道”表达宇宙之本原、世界之本体。其后,孔子晚年提出 “易”的概念。儒家以善为定性,孔子的“易”、孟子的“天”和宋明理学的“道体”,其本性都是善。道家则以“自然”为定性,老子之“道”的本性为自然。佛教以“空”为定性,所以真如即空。

中国儒释道三家的人性论,无不以“德欲之辨”为出发点和归宿点,只是各家之“德”的具体内容不同而已。从历史上看,由这个核心问题引发两条发展脉络:一是春秋以前,把“欲”当成人的本能,并不具有抽象超越的意味,还不属于形上学的范围;二是老子和晚年孔子开创以“德”为“性”的新传统,建立一套形上学体系。老子首将“德”作为“人之为人”的内在本质,掘开义理的源头。孔子以“德”为“性”,孟子力主只有“四端”才是“性”,从而完成对传统人性论的根本转化,建构一套独特的“外在道德先验论”。宋明理学的“人性二元论”,事实上是将上述两个脉络,纳入一个统一的思想体系。

在本原论、人性论、人心论三个部分中,人性论承上启下,居核心地位。中国哲学是关于人生和社会的学问,而人性则是一切的根据。各种本原、本体概念性质的差异,事实上是各家对人性的洞察,建构自己的形上学体系。

在中国哲学中,道、天等各种超越概念,既是宇宙之本原,又是世界之本体,同西方形而上学相比,其重要特色是宇宙论与本体论合一。宇宙论是研究宇宙起源、演变的理论,本体论是探讨世界本原、本性和结构的学问。在哲学层面上,宇宙和世界两个范畴相当,都是天地万物的总称,所以宇宙论和本体论的对象,只不过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,将二者混而为一是有充分根据。

中国古代哲学宇宙论,归为三种主要宇宙模式:

(1)宇宙产生于一个原始元点,万物都由这个元点生成系统。例如《太一生水》把宇宙的原始元点,称之为“太一”:“太一生水,水反辅太一,是以成天。天反辅太一,是以成地……”

(2)宇宙不仅来源于一个原始元点“一”,还对产生这个元点的母体,引进绝对的本体世界“道”。如老子说: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”。

(3)《易传・系辞》:“是故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。两仪生四象。四象生八卦。八卦定吉凶,吉凶生大业。”“易”(演变)为绝对的本体世界,相当于老子的“道”,“太极”即“太一”。“易有太极”有两层涵义:一是“易”含有“太极”,二是“太极”与“易”同在,二者之间不存在“生”与被“生”的因果关系。

当代中华统一学会的会徽,就是一个太极图,与西方哥本哈根学派的中心思想”互斥即互补“不谋而合。
当代中华统一学会的会徽,就是一个太极图,与西方哥本哈根学派的中心思想”互斥即互补“不谋而合。

同西方形上学相比,中国形上学的重要特色是体用一如,上下一贯。现代生物学证明,母亲基因会遗传给子女,而拥有共同祖先的族群,会携带相同的基因。由此推断,作为宇宙之母的奇点,应该蕴藏着万物的一切基本信息,或者说任何事物都会携带奇点的原始信息(此点符合现代天文学的宇宙论),这正是中国古代哲学家们的思维方式。他们认为,在产生万物的过程中,宇宙万物的产生者将自己的特性赋予万物,以成万物之性。

例如,老子把“道”与万物的关系,比喻成母子关系:“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”在这种宇宙论的基础上,本原论、人性论和人心论犹如高山流水,一贯而下。先哲还从这种堪称典范的形上学体系中,开展种种有关人生、伦理、社会、政治的学说,有效地避免西方哲学本体与现象脱节的弊病,为未来形上哲学开辟了一条可靠的发展道路。

近代以来,中国哲学家们试图建构新的形上学体系,以回应西方哲学的挑战,并发展中国哲学,成就卓著者仅熊十力、冯友兰、金岳霖、牟宗三几人而已。

熊十力融会贯通儒释两家,将陆王理学的”本心之学“发挥为绝对的本体,建构“新唯识论”的儒家形上学体系。他指出:“本心是绝对的本体”,而“仁者本心也”。新唯识论的宗旨是体用不二,本体与现象相即不离。宇宙一切原为大用流行,而这正是体的显现。

冯友兰吸收西方”新实在论“的观点,运用逻辑分析的方法建构儒家形上学体系。其新理学的主要概念有四个,即理、气、道体、大全。其中“理”是纯粹的形式,“气”是纯粹的质料,“道体”是理气合一之流行,大全是“一切底有”。新理学最终归结到人生境界问题:“理及气的观念,可使人游于‘物之初’。道体及大全的观念,可使人游于‘有之全’。这些观念,可使人知天、事天、乐天,以至于同天。这些观念,可以使人的境界不同于自然、功利、及道德诸境界。”

金岳霖从经验主义出发,重建形上学体系。其基本概念有三个:即道、式、能。“道是式 ― 能”,“式”类似于朱熹的“理”和亚里士多德的“形式”,“能”类似于朱熹的“气”和亚里士多德的“质”。他认为宇宙万物都是式与能的结合体,现实世界的发展变化是通过“式 ― 能”关系展开。他又把“道”表述为“无极而太极”,指出:“道无始,无始底极为无极”;“道无终,无终的极为太极”;“无极为理之为显,势之未发”;“太极为至,就其为至而言之,太极至真、至善、至美、至如。”

牟宗三哲学的主要任务,是建构一套道德形上学体系。他把康德的自由意志、道德自律与儒家的良知、仁体、心体、性体结合起来,将道德本体提升为宇宙本体。康德认为,只有”上帝“才有“智的直觉”,而人不可能有,而牟宗三认为“人可有智的直觉”,这就是内在的”良知“,还试图通过“有执的存有”和“无执的存有”的“双层存有论”,解决“转识成智”的人文问题。

总之,各家建构形上学体系的路径不同,熊十力主要借助于佛学唯识论,而冯友兰、金岳霖、牟宗三则主要引入西方哲学。就学术谱系而言,冯友兰接程朱理学之统续,而熊十力、牟宗三师徒则承受陆王理学之余响,至于金岳霖,似乎可以理解为“中国语境的西式哲学”。

总结

形上学并非是过时和错误的学科,如果能将体验性的因果关系式历史知识,作为必要的时间条件,再结合具有数量的相关知识,作为前提的空间情况,采用定性定量双管齐下的研究方式,就能透视世界万象,许多时空问题(尤其是社会科学领域)也就不难迎刃而解了。

形上学代表人类理性的最大企图,一种对主观存在界或客观经验界,给予终极合理诠释的努力。虽然,兩千多年來,它并未真正为其问题提供确定不移的答案,但已影响決定了文明历史的脚步,并且渗透到道德、科技、政治、经济各个层面,要求建立以人的全面发展的多元开放的丰富多彩的生活世界 。因此,形上学的价值不应受排斥,而应该肯定它在追寻终极真理的努力。  

2013年10月1日星期二

“爱智”(Φιλοσοφία)起于惊叹


哲学(philosophy)是理论化、系统化的世界观,既是自然、社会和思维知识的概括和总结, 也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终极统一。这门学科追求世界的本原、本质、共性或绝对、终极的基本形式,由此形成一个圆满的系统,不仅可以说明一切,并且足以引导人类安身立命,站在制高点经营一切学问。

哲学” 的出处与涵义

 “哲学”一词翻译自古希腊文"Φιλοσοφία"(philosophia),是由“友爱”(philos)和“智慧”(sophia)两部分构成的汉语动宾词组,合起来的涵义是“爱智慧”,藉此表述和界定的事情或事物,以提高认知能力进行思维的活动。

根据赫拉克利特(Heraclitus)的记载,毕达哥拉斯(Pythagoras)首次使用“爱智慧”这个词语,并自封为“philosophos”(爱智者,即哲人)。大约公元前6世纪,这位古希腊哲学家游学埃及,深受当地宗教的影响,开始专注于灵魂与肉体的修养,回国后便赋予“爱智”特别的涵义:

“人们意味到自身的有限与不完美,而从心灵里产生不安,渴望一种真正的智慧,使得灵魂能超凡脱俗,追臻同宇宙间的完美秩序取得和谐的真理”。

首次使用“爱智慧”这个词语的毕达哥拉斯
首次使用“爱智慧”这个词语的毕达哥拉斯

毕达哥拉斯把“爱智者”归到“自由人”的行列,把自由和真理联系在一起,由此分别为圣,指出生活中有些奴性较强的人,本就是名利场上的猎手,而“爱智者”与生俱来的品性却是追寻世间的真理。

有人曾问毕达哥拉斯:“能否谈谈你是怎样的一个人”,他简单的回答:“我是哲学家(philosopher)”,问者从未听过“哲学家”这个字眼,就向他请益,他说:“就好像今天来参加奥林匹克盛会的人,有些是沽名钓誉者,有些是为奖赏而拼死拼活的,而我呢?我来这里就只是为了‘观察’和‘理解’这里的一切,而‘观察’和‘理解’就是哲学。”

奥林匹克竞技场的入口处
奥林匹克竞技场的入口处

这些古希腊哲学家们并不迷信,而那时也没有具有绝对统治力的宗教(如后来西方的基督教),但他们有着深厚的神话情结。在他们的思考中,总是或多或少地试图将世界与诸神进行对话的潜意识,甚至有时把神话里诸神的职能重新定义,再赋予世界的本质。他们也关注社会,对于世界的探究,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取代神权政治。

中国晚清以前并无“哲学”一词和这门学科,而是奉行“文史哲不分家”,哲学思想散见于经、史、子、集的国学典籍之中,只有单独存在的“哲”和“学”这两个动词。汉语中“哲”是“聪明”、“明理”之意,把“聪明而有智慧的人”或圣贤通称为“哲人”。 “学”在汉语中指“个人通过模仿、学习、再现事物的活动中获得知识和能力”。

1874年,日本学者西周在《百一新论》中,借用汉语“哲”与“学”两个单词合在一起,组成“哲学”一词翻译英文“philosophy”这名词,其汉语译义便含有“人们为了明智、明理、提高思维认识能力所进行的学习过程”。1896年前后,黄遵宪、康有为等人便将 “哲学” 的译名引介到中国学术界。

《皮尔金哲学辞典》将“哲学”定义为“有关思想、行为,与实在中最基本与普遍的概念。”而在学术上的哲学,则是对这些基本世界、人生原则的理性根据提出质疑、挑战与反思,试图重建这些基本原则的学问。但它不只是单纯的经验表达或宗教信仰,而是一门具有彻底理性认知的学科。

但上述观点都被《牛津哲学辞典》所挑战: “20世纪晚期...偏向于将哲学思考视为对于任何一种知识探索的最好实践”。的确,许多早期哲学家在自然哲学方面的观察,最终都成为当代科学的基础,为后世哲学的发展提供了方向。

人为何爱智慧?

苏格拉底(Socrates)说:“我并非智者,而只是爱智”。“爱”的动力来自灵魂自身对美善事物的渴望,人们只有不耽溺于世俗的短暂虚假利益、转向追求真正的智慧,才能满足灵魂的渴望、实现“人之所以为人”的真正价值。

大英博物馆内的苏格拉底雕像
大英博物馆内的苏格拉底雕像

苏格拉底点出爱智之学(哲学)的两大特征:一为灵魂的教养,是一切美善价值的探求与展现;二为高度的反省力,凭着虔诚的热爱检验一切人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。他对后世的教导便是:“你们要知道自已的无知”,提出对人类知识本源的质问,并将哲学从物理学层次扩展到知识论、人生论的层面。

随后的柏拉图(Plato)与亚里斯多德(Aristotélēs)为“爱智”一词带来更多的涵义。

柏拉图区别“爱智”与“智慧”,认为神才拥有真正的智慧,人只能“爱智”也就是渴望智慧,却不能拥有智慧。人的独特性在于既有肉体而带有动物性,又具有灵魂的理智能力而分享了部分的神性,因此人介于被欲望蒙蔽的无知与拥有智慧之间,希望藉由修养灵魂达到神的境界,终身处于热爱与追求智慧的过程。

柏拉图还指出哲学起于惊叹,他说:“惊奇”(thauma)是哲学家的标志,也是哲学的开端。他说:“ ‘iris’(彩虹,虹之女神,宙斯的信使)是‘thauma’(惊奇)之女,并无误溯其血统。‘iris’(彩虹)向人传达神的旨意。哲学是由惊奇而发生,在其注目之下,万物脱去种种俗世的遮蔽,而将本质展现出来。由此,它把自己展现为一种真正解放性的力量。”

 奥地利西部山区雨后现出的彩虹,而彩虹正是哲学的象征
奥地利西部山区雨后现出的彩虹,而彩虹正是哲学的象征

而惊叹也正是德国文豪歌德晚年告诉学生的“人生最高境界”,歌德说:“惊叹什么?就是对知识、对新鲜事物的渴求与反思”。

到了亚里斯多德,爱智或哲学不再具有宗教伦理含义,成为“知识”的同义词,指知性上的训练。他在《形而上学》中指出:“人是理性的动物” 。人天生就具有好奇心,不会只专注于饮食起居的身体欲望的满足,由于惊奇而开始哲学思维,从身边不解的东西感到惊奇,继而逐步前进对更重大事件发生疑问,例如关于日月星辰的变化,以及关于万物的生成。一个感到困惑和惊奇的人,便自觉其无知,能不为任何目的而只是单纯地想知道问题的答案,将焦点放在探究纯属智性的事物,并且乐在其中。他将“人所秉赋的认知能力”依层次分为:

1. 感官知觉层次:人首先拥有感官知觉,可以感知外物的颜色、温度、触感、味道;

2. 记忆层次:进一步拥有记忆力,能记取过去的感官知觉;

3. 经济层次:以记忆累积知觉与经历,形成经验;

4. 技艺层次:通过经验操作事物,形成各种技艺,例如医术;

5. 理论知识层次:进而了解技艺背后蕴含的原因和原理,从而形成理论知识。

前三项认知能力是人与某些动物所共有,而后两项则是人所独具的能力。理论知识优于技艺,乃是一个人即使会技艺,若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,仍属于不完全的认知,只能满足一般需求。人之异于动物而能通往“更高的理智成就”的关键,便是能穷究事物的本原以获取理论知识,这正是所有哲学探究的开端。

由此观之,古希腊三哲都认为“爱智”是人类独具的不断探究真理的活动,也是古往今来哲学所共有的特征。后来希腊化时代的斯多亚学派(The Stoic School),把哲学内容分为三个思想架构:

(1)自然的,即形上学,探讨不变的真实本体,包括宇宙的起源与结构、人性的本质与生命的归宿、有无终极实体可以作为万物的基础?

(2)逻辑与知识论,探讨人类认知的基本能力、运作模式与限制范围;

(3)伦理学与美学,这是把前面两者的结论应用在实际生活中,依此分辨善恶、美丑与利害得失的价值判断标准。

哲学在运作时,显示三种特色:澄清概念、设定判准和建构系统,而建构系统就是兼顾三大思想架构所形成的圆满体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