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22日星期六

阿拉伯民主国家的"3A"政治 - 军队、宗教、美国(Army,Allah,American)

大凡卷入民主化运动的阿拉伯国家,都很难摆脱军队、宗教、美国“3A”政治的纠结和困扰。如何设计好能够宽容这三股力量的政治体制框架,一直是区域政治精英们所追求的目标,但往往事与愿违。 让我们以埃及为主例,分析这三股力量在该国的消涨:

庞大利益集团军人政治 

在现代民主政治中,军人执政或干政,无论如何都不讨好。很多国家,比如巴基斯坦、缅甸和泰国,依靠军事独裁或政变上台的政治领袖,往往都愿意尽快地脱下军装,披上民选政治的外衣,以增强其执政的合法性,在埃及也是如此。

在中东国家,军队如何参与政治生活,可归类为四种模式:即伊朗模式、土耳其模式、阿尔及利亚和埃及模式。在伊朗,以最高精神领袖为代表的宗教力量,和以革命卫队为代表的军队之间是结盟的关系,是伊朗政局长期稳定的关键;在土耳其,军队是凯末尔主义的坚定捍卫者,是保障土耳其向世俗化方向前进的堡垒;在阿尔及利亚,当时穆斯林政党在首轮选举中获胜,军方宣布中止选举,阿尔及利亚进入内战,估计死亡人数在5万到20万之间。埃及的情况与伊朗、土耳其模式存在较大差异,但其未来倒是颇像1991年选举后的阿尔及利亚。

以埃及为例,1952年自由军官革命成功以来,埃及军队一直在埃及的政局中,占据绝对主导地位,是实际的“造王者”(king-makers)。纳赛尔、萨达特和穆巴拉克三任总统,都是军人出身,虽然他们担任总统后,都改为文职身份,而且埃及军队也不直接控制政权,但历届总统都依赖军队提供稳定、权利和控制,他们也同时满足军队的利益和高级军官的特权。

特别是穆巴拉克时代,军队在经济和金融领域的独立性大大增强,拥有大量土地和公司企业,举凡苏伊士运河、大油气公司领导人,都是由退休军方将领出任,据估计,经济规模占全埃及的40%。

穆尔西掌权一周年之际,反抗他的人越来越多,不支持率超过60%,相对的,表面上严守中立的埃及军方,却有高达90%支持率,鼓励了军方的大胆干预。国防部长塞西(el-Sisi)“逼宫”后,再三否认他的做法是“军事政变”,不断强调军方要“远离政治”,还避嫌地把宪法法院院长,推上前台担任临时总统,让临时元首组织专家内阁;最后,塞西宣布暂停宪法时,身边环绕各宗教与反对党领袖,增加声明的正当性,避免再2011年间军方执政的狼狈经验。 

但政变逼宫易,收拾政治残局难。现在没有孚众望的文人领袖,军方即使要短时间“还政于民”,退居幕后遥控已经不可能,埃及已经又回到纳赛尔时代军人政治的局面。2014年5月份,塞西将军当选埃及新总统。但是,这次选举受到穆斯林兄弟会的抵制,也受到抗议当局限制公民权利的自由派人士的抵制。

伊斯兰势力卷土重来 

世俗政党在穆巴拉克时代长期受打压,势力非常弱小;新兴力量尚未形成明确的政治主张,也没有形成自己的政党,因此除了军队之外,穆兄会成为当前埃及国内政坛的另一股主要力量。过去两者的斗争,军方占上风,穆兄会被埃及前面三任独裁者,认定为颠覆力量,所以一直是被追捕的对象。到穆巴拉克下台,军方还政于民,穆兄会的穆尔西当选,军方才受到压制。

有原教旨主义倾向的穆兄会,它之所以在政坛崛起,正是社会中穷人想通过选举,改变社会地位的结果。该团体虽然经历埃及世俗政治几十年的洗礼,但其伊斯兰道路指向始终未变。它的会徽是一本《古兰经》和两把刀。

穆兄会领导人穆尔西上台后,也试图向神权政治迈进,调整军方高层人事、重启被军方解散的议会、强化总统权力等等。去年8月12日,穆尔西挑战军方权威,强迫时任防长坦塔维退休,由军事情报局局长塞西接替,当时外界认为穆尔西已经掌握军权,结果大错特错,忽视了埃及军队是非常自主的体系。

当一意孤行的穆尔西,发现自己遴选的塞西将军,捅了自己最深一刀时,那种哭笑不得的悲壮心情,能对比的只有莎剧《凯撒》中,独裁者凯撒被元老院凶徒围攻时,发现自己好友兼养子布鲁图,也动了刀子时的遗言:“Et tu, Brute? Then fall, Caesar.”(还有你,布鲁图?那么倒下吧,凯撒。) 

穆兄会已经在埃及与当局斗争了一世纪,从地下打到地上,不会这么容易退让,一定会卷土重来,最坏的日子怕还没有降临埃及。在开罗,军警占上风,可是在开罗以外地区,或是其它落单的警察哨所,穆兄会群起围攻。

兄弟会眼前只有三个选择:(1)被迫妥协,加入镇压后的政治过程,但内部要求血债血还,这条路很难走下去。(2)继续抗争,更多的人上街闹事,以更多的牺牲,逼迫军方让步,坚持原来穆兄会所要求的,恢复穆尔西的职位,严惩镇压凶手。可是主要领导人不是被捕被判死刑,就是转入地下,动员并不容易。(3)走回老路,转入地下,以埃及圣战组织形式展开圣战。 

美国 

这次政变中的第三个隐而未现的要角,就是美国。埃及的民选政府,虽是美国的期望,但结果却是一个过度伊斯兰化的“代议”政府的出现。

美国最初的担忧不无道理,穆尔西执政期间的所作所为,有步骤地破坏经济、肆意践踏妇女权益、迫害基督教徒和犹太人等异教徒,还是30多年来,首位访问政教合一国家伊朗的埃及元首,成为美国奥巴马政府中东外交政策的最大败笔。 

埃及与以色列1979年达成和平协议以来,美国一直是埃及军方的主要赞助方。在赶走了苏联顾问及淘汰所有苏制武器后,埃及军方全使用美式装备,美对埃及每年仅有2亿5千万的经援,却有15亿美元的军援,而埃及将领,几乎都是美国军校培养出来的,每年互访络绎不绝。作为自己的“头号金主”,埃及军方对美国的指示向来言听计从。2011年,正是美国的暗示下,军方高层倒戈,成为穆巴拉克倒台的关键。 

美国为何要重金砸给埃及军队?说到底,还是为了美国自身的中东战略利益:首先是确保中东石油出口通道苏伊士运河的安全与价格的稳定;其次是维护重要盟友以色列的安全。作为中东的人口最多的伊斯兰国家,埃及也是以色列的重要邻国。过去的四次中东战争,埃及军队都是同以色列作战的主力之一。对以色列来说,稳住了埃及军队,就意味着安全有了一半的保障。

此次政变过程,令奥巴马左右为难。政变前,他与穆尔西通电话时,警告后者不要认为选举就是一切,必须倾听街头人民的声音。政变后他表示关切,希望尽快恢复民主与选举,并表示要检讨相关援助,却从未重话批评军方。美国矛盾的地方在于,美国法律明定不准援助发动政变推翻民主的政权,但现在又必须与埃及军方维持良好关系,这才能解读欧巴马政府为何不将这场政治事件,定位为“政变”的原因。

埃及正式进入塞西时代,美国国务卿克里于2014年6月22日抵达开罗,对埃及进行一次未经事先宣布的访问。美国显然希望与埃及新总统积极合作,希望埃及新总统上台会带来新的局面。在克里到访开罗之际,美国宣布将解冻在埃及前总统穆尔西去年下台时,遭到冻结的5.75亿军事援助款,这些资金将主要用来支付现有的国防合同。此外,美国还承诺向埃及提供10架阿帕奇直升飞机,用来打击在西奈半岛的武装分子。

总结

古希腊历史学家兼思想家修昔底德(Θουκυδίδης,《伯罗奔尼撒战争史》作者),曾说:“坏国王死后最好的一天,可能就是第一天”。这句话用在埃及最后一位法老穆巴拉克下台,再恰当也不过,因为随后的混乱失序,让人怀念起他执政期间的稳定日子,这也是埃及军政府死灰复燃的社会心理基础。埃及现在有两股不民主的力量 ─ 军方与穆兄会,如果期待两者相互制衡,能够导致真正的民主,无异于缘木求鱼。

修昔底德还认为:当小国内部发生冲突,为了寻求“真理”,不得不导入外力协助时,其最后的结局,总不外只剩下一空架子的“主义”(意识形态例如自由、国族、正义、教义等等)名目,整个国家却因憎恨而步入互残之途,这就是乌克兰的状况。由于各方过分相信力量,便会趋于盲目的冒险。民众们多半只因受了煽惑而行动,如此一来,盲目外加力量,一发不可收拾终至玉石俱焚。当暴力被唤醒,时间拖长,也越能引发暴力。


未来埃及政体最乐见的结果,莫过于它的菲律宾或韩国化,即通过各种各样的民主或非民主的手段,不断剥蚀军队或宗教团体的政治参与能力,然后再把它放到一个看似更民主的新程序中,进而实现各种势力的均衡和社会的和谐。而这还要看军方、穆兄会与美国,这三者间或明或暗的彼此互动和较劲。埃及未来最大的变量,还是在穆兄会的抉择,以及军方未来与穆兄会的互动,而美国的影响力却逐渐与日式微和边缘化。

这篇国家案例涉及自由、保守、民族、社会和原教旨主义等意识形态,就当作政治学笔记的“政治意识形态系列”的个案研究,我也刚更新它国内的事态发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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