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方形上学的开端 －单元 vs 多元本原论

公元前5世纪之前的西方哲学发展，属于首阶段的自然哲学时期，研究主题是“外部世界” （自然界），除了探究宇宙万物本原和生成演变过程外，也研究做为生命原理的灵魂。

自然哲学家在希腊语为“phusiologi”，或译为“物理学家”（physica），意指“谈论自然的人”，指苏格拉底之前，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探索宇宙和生命的本原、万物变动的原理，以及一切现象背后永恒不变真理的学者。

世间所有事物总会生成、老朽及毁坏，然而促使其变化及消长的原因和原则，应该如何把握？如果人们只能透过感官知觉掌握具体的事物，当一切事物都处于变动，似乎外在世界总显得凌乱不堪、毫无秩序可言。人唯有透过理智的运作，发现不同事物里的内在同理性，才能从纷乱世局里整理出抽象的秩序。

米利都学派（Milesian school）被誉为是西方哲学的开创者，由古希腊七贤之首的泰勒斯（Thales）创建，其学派成员大多出身于古希腊爱奥尼亚地区的海港城市米利都。米利都（Μίλητος）是位于今土耳其安纳托利亚西海岸线上的一座古希腊城邦，靠近米安得尔河口。

泰勒斯（约前624年 - 约前546年）出生于米利都，有实际从政与经商的才干。他曾游历埃及向当地祭师学习礼仪，还精心研究古埃及人、巴比伦人的数学、工程学和天文学。

他在前人研究基础上，曾预测出日食和月食的发生时间，还曾利用日影测量金字塔的高度。他是位多神论者，认为世间充斥神灵。传说毕达哥拉斯（Pythagoras）早年拜访过泰勒斯，听从其劝前往埃及做研究

他年轻时，母亲劝他结婚，他回答时候未到。当他年纪较大时，母亲逼他结婚，他回答已经太迟。后来有人问他为何不想结婚生子，他竟然回答说是为了小孩着想。

除了泰勒斯本人外、米利都学派还包括阿纳克西美尼（Anaximenes）、阿纳克西曼德（Anaximander）、阿纳克萨哥拉斯（Anaxagoras）等著名哲学家。他们研究的范围，主要集中在万物的本原，似乎隐含的肯定“实在”是生命体（物活论），内部拥有着运动和变化的起因，并将这个起因归之于“正义”（他的灵感取自于古埃及的“玛阿特”（即真理，Maat）概念，象征宇宙间精神和物质世界，皆处于和谐有序的状态）。

古埃及式“最后的审判”

古埃及人相信死去瞬间和开始冥府之旅以前，神明会做最后的审判，连法老也无法逃避。死者被带到冥王奥西利斯（Osiris）宝座前，眼睁睁地看着真理女神玛阿特秤他的心脏，秤的另一边摆着一根羽毛，那是维持宇宙秩序与和谐的原则。如果秤的两边维持平衡，那就表示死者生前确实正直诚实，奥西利斯将在天堂迎接他；反之，玛阿特将把邪恶的死者灵魂，丢给可怕的怪物吞噬而永远消逝。于是，“玛阿特”象征宇宙中精神和物质世界和谐有序及公平正义的状态。

单元本原论

泰勒斯继承埃及的世界观，提出宇宙本原是“水”的观点。水既是所有生命的根源，也是人类必需且不可或缺的事物。他是古希腊首位提出“万物本原”问题的哲学家，也是西方思想史上首位留名的哲学家，亚里士多德誉他为“自然哲学的创始人”。

古埃及人将世界视为居住的尼罗河谷，状如南北垂直开发的条形流域，仿佛从水里升起的陆地 - “原始丘”（符合当代的“大陆漂移说”的地质史某过程），像从混沌之水（冥海）- “努恩”（Nun）诞生出天地般。他们用自身最原始的观察，发展出宇宙观与创世传说，认为最初宇宙除了努恩之外没有其他事物。其后，“原始丘”诞生出万物的创造者太阳神克奴姆（Atum），由他透过手淫创造诸神和万物。

位于尼罗河上的菲莱神庙，便是缥缈宇宙投射的影象，神庙排满巨柱的多柱厅，象征着山峦附近芦苇密布的尼罗河沼泽地，而神殿处于神庙的至高点，蕴含 “原始丘”从混沌升起的创世传说

泰勒斯的说法不仅摆脱了神话式的解说，更重要的是：他以单一元素说明复杂无比的自然万象。这种“以一统多”或“一以贯之”的思考模式，正是爱智者的主要标志。他的第二句论断是：“世界充满神明。”认为神明的力量贯注于万物之中，看似无生命的东西也可能是活的。由此可以推知：凡存在之物皆为某种力量的表现，因而其中也充满了神明。这种素朴的观念，使水可以等同于神明，而不只是单纯的一种质料。

泰勒斯认为世界是个整体，一直在活动及变化之中，可见它有生命；其生命力量本身具有神性（divine）。这种观点近似物活论（hylozoism），而不是唯物论（materialism），真正的唯物论是清楚分辨物质与精神的差异之后才出现的。他与其说是唯物论者，不如说是独断论者（dogmatist），未经充分省思调研，就为“万物起源”的形而上学问题，提供了如此明确的答案。

泰勒斯之后，另一位古希腊哲学家阿纳克西美尼，认为世界本原应是“空气”，物质通过气体的聚散过程产生。只要是物质，都有赖空气而有生命，再组合成大千世界。为了强调气的本原地位，指出气具有神性，神明皆由气而来。

阿纳克西美尼

单一成因论者无论是泰勒斯或阿纳克西美尼，都面临共同的问题：如何证明形态各异的万物，都起始于同个本原呢？例如，若一切皆由“水”而来，那么火是否也出自水呢？但水火看似互相排斥又不兼容的事物，以古人当时的科学水平，对火起源于水的矛盾，实在很难自圆其说。

物质多元论

既然用单元说解释万物的难度很大，古希腊哲学家开始选择多元论（pluralism）。物质多元论者认为世界由不同元素组成，包括恩培多克利斯（Empedocles）的“多因说”、阿纳克西曼德等人的“无限论”、德漠克利特（Democritus）等人的“原子论”。由于原子论代表自然哲学阶段的最高成就，也最接近现代科学观点，其内容便专列一篇笔记。

（1）“多因说”

恩培多克利斯巧妙融合伊利亚学派（Eleatics School）和以弗所学派（Ephesus School）的对立观点，这两个学派的观点见于下篇笔记。他把前者关于“实在恒常”的观点，投射到微观元素的层次，与此同时，他又接受后者的变化观解释宏观的现象界。

恩培多克利斯（前490年－前430年），居住在古希腊殖民地西西里岛南岸的的公民。他是位民主派政治家又自命不凡。遗著至今只留下些断片残章，传世的两部哲学论著为《论自然》和《净化》。他是意大利医学的创始者，其医学思想也影响当时的哲学思潮

恩培多克利斯认为万物，皆由水、土、火、气四种恒常不变的元素，以不同比例混合而成，再由“爱”（Love）与“恨”（Discord）产生聚散分合的现象。“爱”（或“合作”）使所有元素聚合，与之相反，“斗争”（或“竞争”）使所有元素分裂，它们代表动力因。他以人体为例，其体温来自火、肉身由地组成、血液来自水、呼吸则来自空气，其他部分是混合数种元素组成，如骨头由火和地混成。

恩培多克利斯认为宇宙是个球体，处在绝对的爱恨（或“竞争”）之间，不断地来回摆动，万物变化不受任何目的支配，由其偶发性与必然性所共同支配。处于黄金时代，各种元素被爱彻底混合，恨在球外而爱在内；然后恨逐渐渗透入球内，逐渐把各种元素分离，而将爱驱逐于球外，直到黑暗期由恨完全居于球内而爱完全处于球外为止。然后宇宙又开始往相反的运动，爱又逐渐把元素们重新融合，直到黄金时代恢复为止。但黄金时代并非恒常永在，总是循环不断地重演着，只有元素及爱恨才真正具有永恒的价值。

虽然柏拉图在《智者篇》，把赫拉克利特（Heraclitus）和恩培多克利斯相提并论，但后者并不像前者把变化全归根于“恨“，而是爱恨交织的产物。固然两极中可能只有一个存在，但这并非后者的见解，虽然后者想采用巴门尼德斯（Parmenides）的唯心主义运动观，然而他却不想得出“宇宙恒常不变”的结论。

恩培多克利斯关于宗教的见解，大致受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，相信投胎（Incarnation）与轮回（Transmigration）转世。他认为人只要肯用心思考，就很容易看透事后的变化情况。有一次，他很铺张扬厉地把自己说成是个神，但有时又感觉自己是个大罪人。柏拉图曾把这个世界比喻成一个洞穴，我们在洞穴里面只能看到外面明朗世界的各种现实的阴影，灵感来自于恩培多克利斯预示的景象。

恩培多克利斯不仅抛弃单元宇宙观，还把自然过程看成是被偶然与必然所规定的现象，而不是被目的规范的产物。他的哲学观比巴门尼德斯、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，更具有科学前瞻性，符合物理学的”钟摆效应“和”对流作用“的基本原理。他虽曾接受当时流行的迷信观念，其”球体哲学观“并不见得会比当代天文学家们逊色。

譬如运用当今最先进的天文测量技术，如“重子声学振荡”（baryon　acoustic　oscillations，　BAO）测量方法，证实了宇宙的膨胀进程，处于两种相克的力量平衡之中，如同阴阳相克。其中的一种力量是引力（爱，或合作），它们的作用使膨胀减速（融合），而另一种强大的反制力量则是暗能量（恨，或“竞争”），它使宇宙加速膨胀（分离）。 

（2）无限论

泰勒斯认为水是万物之源，但他没解释水为什么会变成万物，水和其他的物质相比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。他的学生阿纳克西曼德认为水的存在也需要解释，而引入一个新概念“无限者”（apeiron）。

古希腊米利都学派哲学家阿纳克西曼德，著有《论自然》，据说还是希腊首位绘制地图的人，曾担任过米利都辖下一个殖民地的执法官

阿纳克西曼德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开端，首先使用“本原”（arche）一词，用以代表作为万物根源的原初要素。而“无限”没有开端，世界从它产生，又复归于它，在空间及时间上皆为无限，它是神性的与永恒性。他还认为，地球是个自由浮动的圆柱体，人类处于圆柱体的一端，我们的世界只是无数世界的一个，观点类似当代天文物理学的”多宇宙假说“。他还认为生命来自海洋，人从海鱼演化而来，这可能是西方学术史上最早的“进化论”者。

同样来自于米利都学派的哲学家阿纳克萨哥拉斯，观点大致与恩培多克利斯相同，只是解释组合关系的原因不同。

阿纳克萨哥拉斯（前488年－前428年）出生爱奥尼亚地区，是米利都学派哲学家阿纳克西美尼的学生。波希战争结束后，他被老师带到雅典，是首位把哲学介绍给雅典人的学者。他主张其他天体和地球同个性质，也是首位用科学见解说明日蚀和月蚀现象的科学家。由于他否认天体神圣，因此被控亵渎神圣，幸亏雅典执政官伯里克利的调解才逃过死劫

阿纳克萨哥拉斯认为构成宇宙的原质，不限于后者的”四因“。大千世界有无穷事物，生成本原应是无数的“种子”（Seeds）相互混合组成，所占比例最大的成分，便赋予事物的外形，例如：当成分以水（液态）居多时，外形便显现为水（液态）；当水（液态）遇热消失，使得空气（气态）相对居多时，原先的水就转化成气态的水蒸汽。万物有规律的变化，没有创生与毁灭，其中蕴含着非感官可觉察、属于思想层次的“心智”（nous mind，心灵或灵魂）的聚散离合活动，是首位提出“心智”概念的哲学家。

上述自然哲学家关注世界本原的问题，他们通常回答这个问题时，主要凭借单种（些）物质基质，等同于亚里士多德所说的“质料因”。但后世史家一般认为亚氏评述并不很精确，其前辈们并非接受“质料”而是“自然”这个概念，而“自然”才是万物生成的原理，“存在”本身就是“以一统多”的分合循环关系，为西方哲学奠下了基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