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尽头的永恒对话 : 哲学之光来自东方

从远古时代开始，生活在世界不同地区的人类就不断思索“我是谁？”、“生为人类，我应该如何生存？”、“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形成？”等诸如此类的安身立命问题。这些绵延至今的单纯问题，是哲学的出发点。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，知识与世界观的扩展，新的问题不断涌现，因而也不断创造出新的哲学视野和角度。

曾有一段时期，学术界把西方哲学的发端归于古希腊。古希腊哲学源远流长，固然其成就对西方文明产生深远的影响，成为近代欧洲科学思想的基础，但正像所有辉煌的开端一样，这仅是人类文明其中一次进化的序幕，而且是前次进化的终结和辉煌之后的延续和绽放。

正如美国科学史专家乔治. 萨顿所说：“希腊科学的基础完全是东方的，不论希腊的天才多么深刻，没有这些基础，它并不一定能够创立任何与其成就匹比的东西。我们没有权利无视希腊天才的埃及父亲和美索不达米亚母亲。”因此，讨论古希腊哲学的渊源，需要先从西亚和北非文明史中寻找答案。

迈锡尼考古博物馆图示爱琴海文明, 与西亚和地中海地区诸文明的互动关系

从空间看，古希腊文化的发育离不开爱琴海的哺育。爱琴海区域包括希腊半岛、爱琴海诸岛屿、克里特岛、小亚细亚半岛西部的海岸地带。这片海域东通阿拉伯半岛，南望埃及，西对亚平宁半岛，北通黑海，自然成为融通亚、非、欧三大陆不同文明的加工场。

从时间上看，古希腊科学文化的渊源可追溯到克里特文明与埃及文明的接触。希腊文明从克里特 - 迈锡尼文明翻开其扉页。克里特岛和埃及的往来始于古埃及前王朝时期，约公元前4000年。此后一千年里，克里特岛凭借其地处埃及和希腊半岛之间的地理位置，成为两方的贸易通道，使克里特文化吸取许多古埃及文明的养料。与此同时，克里特文化还与其东边西亚的诸文明（如特洛伊、塞浦路斯、腓尼基等）有密切的往来。

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皇宫遗址，我背后壁画描述迷宫与半人半牛食人兽的神话

从各地（埃及、美索不达米亚，甚至远至古印度）考古和文献资料显示，相当多的系统性科学知识（无论是数学、天文学或医学）远在古希腊文明前就已存在。古希腊能孕育出科学文化（包括哲学思维在内），正是有系统地吸纳和借鉴东方文明的基础上，再结合其民族特色重新整合所产生的思想复合体，才使起步较晚的古希腊科学迅速发展，奠定欧洲近代文明的根基。

希腊哲学的根源出在埃及，把哲学起源于希腊的流行说法显然有误。早在希腊人之前，埃及人对宇宙本质、人类社会伦理问题，已经提出他们的哲学思考。同时，希腊人又在美索不达米亚输入宗教和科学知识（包括天文学和数学原理），使其思想和视野不断拓宽。在别人文明的基础上，古希腊人再把自己的观察与实践相互结合，便产生古希腊哲学，并在公元前6世纪前后取得突破性进展。

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如泰勒斯（Thales）、毕达哥拉斯（Pythagoras）等人都曾先后游学埃及，其中又以提出“原子论”和“系统论”的德漠克利特（Democritus）的阅历最广，他游学范围南至东非的埃塞俄比亚、东达印度，足迹几乎遍及当时古希腊人所知的“世界”范围，以至他深受各国文化和世界观的影响，集大成而创新，终于完成古希腊宇宙论时代的巅峰之作-《宇宙大系统》。

初期古希腊人是以宙斯为始的多神教宗教体系开放式世界观，逐渐探究世界的本源或原理，试图在变动的自然界万物中寻找不变动的原因（永恒之道）。但在古希腊神谱中，只有极少数神明来自本族印欧语系，大部分神明反而是埃及和西亚神话的混合体，例如古希腊《神谱》中首创西方神权更替的神话，其结构和细节都同西亚神话相近。美索不达米亚的洪水故事、上帝惩罚人类而施的瘟疫、天火、战争，都是两地神话的共同题材。

希腊雅典大学的殿顶，雕塑以宙斯为主的12大神的神统体系

对古希腊人而言，“光”有极为特殊的文化涵义，象征世间的理性、秩序、和谐和均衡，是一切真理与美善的象征。在一团浑沌的宇宙中，唯有光才能划破黑暗，带来理性的秩序，使世界的规律与自然法则能为人类所理解和遵循，“光”便成为希腊哲学的象征。

希腊文中，理论知识称为“theoria”，其字源“theo”便是“看”之意，也就是要有源于自然天体的光照（承载着光的介体，即是被希腊人称为第五元素的“以太”），肉眼才能看见万物；同样地，也要有源自于神灵的理性光照昏暗的表象，人类才能透视万物的本质。

我在希腊米科诺斯岛海滩边的咖啡厅，欣赏爱琴海的夕阳余晖的美丽景色

希腊人认为完全的理性（全知全能）只存在于天上，人不能像天神般知晓万物的真理，永远陷于神般全知与动物般无知的窘境。但人还是能凭藉肉身不完备的理性，发扬人独有的“爱智精神”进行哲学研究，才能更接近日神的理性之光。

希腊人将自然界的光源归之于太阳；同样地，一切理性的光源也来自日神阿波罗。于是，日神阿波罗便成为希腊人最心仪的神祗，偏偏阿波罗是舶来品，更点出希腊哲学的渊源。日神崇拜最早起源于西亚，后盛行于埃及，以后才传入希腊本土。

古希腊哲学的内容纷繁复杂、形式多种多样，其观念种类之多、规模之大，问题讨论程度之激烈，恐怕是空前绝后。那为何是古希腊人，才使西方哲学大放异彩，奠定后世思辨哲学的基础呢？

希腊众多的港湾和爱琴海的小岛，为发展航海经济提供便利，古希腊人可以到处旅行、贸易和开拓殖民地，因此眼界大开。他们对周围的世界发展出强烈的空间意识，正是航海和旅行培育他们某种几何学意识。尤其是位于小亚细亚西岸的爱奥尼亚（Ionia）的希腊殖民区，在对古巴比伦、古埃及等古国的文化吸收，要比其他地区更为便捷。他们很快就发现，地中海各地的人们在世界观上差别悬殊。使他们善于从其他文明中取长补短，择其有用者形成有效的概念和体系，最终发展出一套看待世界的新视角，这便是米利都学派（The Miletus School）的由来。